新声含尽古今情:《可凡倾听》龚一专访

2025-05-13 08:57:30   世界杯中国广告

曹可凡:有三千多首是吧?

龚一:三千首曲谱,历史跨度一千五百年,一千五百年里面有谱子记录的三千首曲谱,大概世界上没有第二家。

曹可凡:浩如烟海。

龚一:笛子、二胡也有历史,可是没有记谱法,所以古琴的记谱法,确保了三千首曲谱,能够说明唐宋元明清,整个音乐是怎么发展的。

曹可凡:我第一次听古琴是大概在七十年代初期,在音乐学院听卫仲乐先生弹古琴,那时候我对音乐完全是懵懂无知,但是我觉得琴音一直在耳边缭绕。我们看它的结构,它的七根弦都是长弦,所以这个对于古琴的声音是一个什么样的特点?而且我觉得古琴泛音都非常好听。

龚一:最大特点是别的乐器所不具有的,弦长。我们称为有效振动弦长,绕过去都不算,这个长度是112厘米,没有一件乐器(有这么长)。你说大三角钢琴,有,最长的几根弦那也是长的,但是一般来说都不长。这么长的琴弦就有一个特点,音色必须是低的,弦必须是细的,振幅必须是大的。比如这样一个振幅,差不多到一厘米的振幅大小,这样的频率是低的,振动赫兹,一低以后跟人体,所以说五音对五脏这种说法就来了。因为我们身体里面的振动频率,谐振的需求跟古琴是基本一致的,所以说它能修身养性,是指这个物理因素,确实是得天独厚,就它有。这是它的乐器结构,音响。你说的泛音,泛音是什么?泛音是一根弦全长的二分之一、四分之一、八分之一,二胡、小提琴全有,但是那些乐器的八分之一、四分之一,声音就不好听了,而到了古琴上还是很好听。因此古人就把这些别人也有,可是别人没有那么品质优良的内在因素都用起来了,所以就显得很花妙,有很多内容。

龚一与古琴的结缘并不算早,在他十三岁那年,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古琴邂逅,然而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一般,这件古老的乐器与这个懵懂的少年之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,从此难分难舍,相伴一生。

曹可凡:您小的时候是怎么接触到古琴艺术的?

龚一:初中生,听了一场音乐会,二胡、笛子、扬琴、琵琶都有,其中有个古琴,这个古琴就是我启蒙老师,启蒙老师还不是搞音乐的,是初中教美术的张正吟。就看了他们一台音乐会,一个13岁的小孩就喜欢了这个,还真的是很执着,因此就学上了。是初中生,而且是住校生,我没有地方练琴,没有音乐室、琴房。就是托了这个老师的福,他是美术老师,美术老师有美术室,有石膏像,有可以写生的地方,他就把这个房间钥匙给我了,照顾学生、疼爱学生,那是感激不尽的。很有意思,我们初中生有生活老师,晚上到你房间点名,齐了,他走了。他走了,我起来了,然后到美术室练琴,那是蛮刻苦的。

曹可凡:听说张正吟先生当初并不主张你先学古琴,而是让你学一些其它民族乐器?

龚一:他觉得这个不好学,小孩子最好理解能力再强一点,所以他说你先学学别的乐器吧。我大概也认真得很,我就把笛子、二胡(都学了),我二胡还得了个奖。这样过了一段时间,老师看看这个小孩还有点意思,就教我古琴了。

曹可凡:小孩子的个性就是比较活泼多动,那时候学琴有没有觉得很枯燥乏味?

龚一:大概别的13岁的小孩是这样,我这个13岁的小孩非常专一,钻进去了,一点都没觉得苦。

曹可凡:我不能想象一个13岁的小孩,坐在古琴前面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。

龚一:因为美术室的那间教室,晚上是没有人的,都是白天用,所以整个气氛安静、安详。我这个音乐又是沉静的,悠悠闲闲、悠悠长长。还要背诗,《胡笳十八拍》要背。大清早在那边背,晚上在那边背,自己考自己,第一段,一个小卡片在口袋里放着,背出来了,从这个口袋挪到那个口袋。十八段,好像也做不完。再加上还有一个问题,古琴曲不是像很多民歌,结构章法非常严谨,很好记。古琴曲不是,它是带一点没有规则性的一种散文的感觉,背起来非常辛苦,也就是需要时间、需要记忆力、需要专注。

曹可凡: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真的是有异禀,天生是吃这碗饭的?

龚一:大概有这个意思了。

曹可凡:您记得第一次上台是一个样的心情?

龚一:第一次是1956年,正好中国音乐家协会由査阜西先生领队,到全国各个地方去收集、调查。我记得是在江苏省歌舞剧团里面的演奏厅,我们演奏,这是我第一次上台。我弹了个《平沙落雁》,弹完以后,査阜西老师还说,这小孩还不错。还有跟着来的一个叫王迪,等到我也长大了,她长我几岁,她说我那时候,那天晚上回去在我日记里记下了“此人可造”。

龚一与张正吟

1957年,16岁的龚一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,开始系统学习古琴。求学生涯中他曾先后师从张正吟、夏一峰、刘少椿、王生香、张子谦、顾梅羹、沈草农、刘景韶等十二位琴家,广泛学习了广陵、金陵、泛川、诸城、梅庵等多个琴派的风格,这在古琴界,乃至整个民乐界都不多见。

曹可凡:我不知道在古琴界是什么样的规矩,好像很多艺术门派,我拜了张三为师就很难拜李五了。

龚一:我的老师(张正吟),他是美术老师,是张大千的美术学生,他教了我大半年,他说我教不了你了,我带你去,所以带到南京找四位老师,夏一峰、王生香、赵云青、刘少椿。单单一个南京,连着张正吟老师就是五个了。到了音乐学院就是学校安排,还有沈阳的老师叫游教,跑到上海来教我们学生,学校就把我的课程排到顾老师那儿,顾梅羹先生。四明邨里面一个沈草农先生,诗词书法都极好,又叫我们到那边去跟他学。再补充一两句话,我的老师十二个是指上过课的,还有两个没上过课,但对我影响很大。一个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卫仲乐老师,卫仲乐老师是系主任,他最大特点气度恢弘。还有北京的吴景略老师,吴景略老师委婉、细腻、动听。所以我严格来说,十四位老师。

曹可凡:査阜西先生曾经关于古琴有自己八个字的说法,就是抑扬顿挫、轻重疾徐。龚老师,您能不能弹奏一小节《平沙落雁》,让我们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轻重疾徐,什么叫做抑扬顿挫?

龚一:好。前面是很悠悠扬扬的感觉,平和、淡泊。我想这样的一句,就是一种气血舒缓的感觉,是能够产生的。然后到了这里,我右手力度加大,它的音区提高了,音乐旋律又往上走了,人跟着音响就往前涌动了一点。然后又产生一种平和、静谧的感觉。到了第三段。

曹可凡:还有唐朝人讲,谈到古琴的时候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,声韵皆有所主,就是讲其实音乐的内容、精神,里边所讲的故事,呈现的意境,是不是根据不同的曲子,实际上是不太一样?

龚一:是,我和有些朋友有些观点上不太谐和,清微淡远,不,《广陵散》不能清微淡远。《胡笳十八拍》,儿子都不能带走的,那是撕心裂肺的,怎么会清微淡远呢?像《平沙落雁》就是清微淡远,所以按照曲子的不同。

曹可凡:你能否给我们展示一下,比如说《广陵散》是一个什么样的悲壮的情怀?

龚一:好。清朝人说了,它是兵刃杀伐,指边生霹雳,因为它本来就是,像刚刚的《平沙落雁》,感觉是完全两样。

曹可凡:风格完全不一样。

龚一:其中有一段,我理解这个音乐就是他要为父亲报仇,一种满腹郁闷、愤懑的感觉,音乐是这样的。到了下面一段,投剑、刺韩,旋律速度加快,音律压缩。像这种情绪激昂喷涌,不要我说的,都听得懂。

古琴历史悠久,流派众多,一般来说主要有浙派、虞山、广陵、泛川、诸城、梅庵、岭南等九大流派,而转益多师、艺贯五大流派的龚一,却说自己哪个流派都不是。对于当代古琴流派的划分与融合,他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。

曹可凡:古琴各个流派都有自己的特点,所谓流派纷呈。但是总体上,基本上好像听上去像是根据地域来分。

龚一:这是因为封建社会的格局形成的,因为鸡犬之声相闻、老死不相往来,山南山北可以分两派、河东河西可以分两派,而且说不定这两派是一个师门,这是社会格局形成的。这种分析方法我不排斥,但是这不是艺术的分类。风格上的不同,主要是两个方面,一个是地域,风俗,语言声腔,还有当地的民间音乐的一种浸润,这才形成了一种风格。比如说《秋风词》,我给你一个谱面的话,是这样弹的。这是一般学生拿了谱子,你就弹,但真正到了风格的时候,因为这是山东地区的一种音乐,山东地区语言声腔里面是非常强调上滑音的,我、你、他,类似这些山东语言声腔里头就浸润到音乐中间了。要用浓重的上滑音。类似这些,和对着谱子弹是两回事情了。有时候甚至教学生,你能不能多学学山东话?像这些,我就把它分成了四大块,一个是长江下游,这一带包括所谓广陵派、南京派、杭州浙派,其实都是一个风格,相近的风格。诸城、梅庵是山东的。

曹可凡:北方风格?

龚一:北方风格,这是地域性的,还有四川,四川的音乐里面全是民歌,当地的民歌,还有岭南,古代的味道更加浓厚。这样一分,我成了“掘人祖坟”的人了。我是什么派,怎么被他这个人一说变成无所谓派不派了,这还了得。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,古琴音乐的派别,应该要真正仔仔细细地把它梳理一下。尤其现在这个社会氛围、环境,很适合派别融合,北京一会儿就到上海了,鼠标一点马上就有视频了,谱子到处都有,你要找龚某人学很方便,一下来就是了,这样派别不就越来越淡化了吗。

1988年,龚一为水墨动画片《山水情》担任古琴独奏,这部作品讲述了老琴师和渔家少年之间真挚的师生情谊。有趣的是,影片中老琴师将心爱古琴赠送给少年这个情节,竟与龚一的亲身经历不谋而合。当年他的启蒙老师张正吟也曾将自己珍藏的一张名琴赠送给爱徒,为纪念恩师,龚一为这张琴取名“正吟琴”。

曹可凡: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,去参加那部片子(《山水情》)的配乐?

龚一:我那时候在电影乐团,属于一个系统。那时候是铆足精神来夺奖的,所以说导演特伟、作曲金复载,还有马克宣、吴山明,找了这么一批人,一门心思要攻奖的,所以说精美得很。拍的过程很有意思,六个画家,龚一,你弹个哆。好,我弹个哆,固定别动,他们就像照相机一样把我这个手势(画下来),然后你弹个勾,好,别动,就这样子,他们就全部画下来,六个人足足画了两天。所以说那时候是非常仔细的,精雕细刻的。最让我感动的是这个好像写我的感觉,就是写张正吟和我,他就是把这个琴送给学生,老师就说你像大雁飞去吧,闯天下去吧。好像这个故事很有点点终于找到了我来(配乐)。

曹可凡:您这儿有一架琴也非常有名,是你老师送给你的,据说这架琴是过去李清照的遗物。

龚一:这张琴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操守的一种传承。这位老师(张正吟)一共有四架琴,传给了南京一位、福建一位、福州,我一位,还有他的一个小儿子,四张琴。

曹可凡:所以只有一张琴是留给自己孩子的,其它都是分送给学生?

龚一:对。

曹可凡:这上面还有好多铭文在里头。

龚一:这篇字是高二适(写的),高二适是个大文学家。这是我在他家里,他把一首诗写上去了。这个是什么?这是后来才发现的,全部是四句的楚辞体,所以很有点名贵。这张琴,老师的诗、高二适的字、古代的铭文,再加上现在书法家的一个题款。

曹可凡:正吟琴的名字是你给取的,就是纪念老师?

龚一:经过老师同意,因为是张正吟的名字。我一个是纪念老师,一个是我正在不停地弹奏着,自己勉励自己。

曹可凡:怎么确定这张琴是李清照用过的?

龚一:张正吟老师传我的时候,当众说这是李清照的琴。那么我想找真正的依据,正好有一次里面有杂音,我怎么也找不到杂音的来源,所以我就趁这机会把它剖了。

曹可凡:你把琴给剖了?

龚一:剖了是经常的事,不稀罕,这个房子重新装修也是很正常的。一剖以后,没有找到任何依据,依据不在琴的肚子里,在这个部位,两个木板的当中,你不剖是看不见的。所以像这些,找不到任何依据。

曹可凡:所以你这个琴剖开,里面其实也没有李清照当时留下的痕迹?有没有问过老师当时他是凭什么说这是李清照的?

龚一:我想问的时候,我老师已经走了,所以我一直感觉少了什么,那怎么办呢?尽可能传说如何如何,而不要一口咬定是李清照的遗物。

尽管恩师张正吟曾经明确表示这张琴为李清照所用,但个性严谨、淡泊名利的龚一从不以此自夸,即便他人提及,他也总会郑重其事地强调只是“相传”。对他来说,正吟琴的价值在于它是恩师遗赠,至于是否与李清照有关、值多少钱,根本就不重要。

曹可凡:我一直不懂,古琴你们通常是怎么断代的?

龚一:断代有很多,一个是文字记载,铭文,它肚子里刻了,有真伪、有赝品。还有木材,现在碳-14测试,是汉代的木头,今天测还是汉代,但是这个琴是今天做的。

曹可凡:瓷器也是这样。

龚一:对,一个道理。断代我认为不足为据,而且很多人都喜欢把自己的琴说到越古越好。

曹可凡:贵。

龚一:对,宋朝最好是说成唐。这么来看,真正琴的断代不足以作为常规性的谈话内容,最主要是声音好坏,因为我们是搞乐器的,不是搞古玩的。我的琴随便的,你高兴拿去弹弹去吧,玩玩,大家共享。

曹可凡:以后您的“李清照”借我用一下。

龚一:等我修好。

曹可凡:当时这么一架琴(正吟琴),如果按照当时的价格来算,当时多少钱一张琴?

龚一:这架琴我不敢说,因为没有具体的数字。我这里还有一架琴,就是蕤宾铁,两百块。

曹可凡:两百块,哪一年?

龚一:那时候是1975年、1976年的时候。

曹可凡:那时候两百块是巨款。

龚一:我的工资是48块5毛。

曹可凡:您算高工资了。

龚一:48块5毛,这是三四个月的工资。我看到它是金徽,断纹非常精美,唯恐明天带上钱,琴没了,所以第二天一早等在店门口,开门就买了。后来翻到了明代的一本书里头,记载了这架琴。赵孟頫的一个老朋友叫张伯雨,他写了一首诗赞美这架琴。再查西湖地方志,也查到了这张琴。

曹可凡:是一个和尚,芳洲法师所蓄。

龚一:芳洲法师是玛瑙寺的住持。元代名僧所具有的琴大概不会是元代做的,所以我有时候会介绍这张琴可能是到宋,或者到南宋,比较实在一点。但是证明它是南宋的琴,没有依据,所以更加确凿的话,还是说成是元更好一点。

曹可凡:比如说像正吟琴和蕤宾铁,这种宋元的差不多有上千年历史的古琴,跟今天我们新做的琴,出来的琴音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?

龚一:这里面有个概念,好像越古越好,不见得。现在还形成一个观点,叫做养琴,你拿去养,我免费。后来我又唱了个反调,我家里明朝琴弹到现在还没弹好,因为什么?这个里面内腔结构不合理,不合理怎么可能越弹越好?还有现在是某厂家二十年做琴,他们是二十年里不停地琢磨着,思考着,像这样研究出来的琴,和古代张员外、李员外,叫家丁帮我做两张琴,你说一定是好琴?不可能的。所以说尤其是清朝流传下来的琴,大多数是不好的,不管是潞王,那段时间宁王、潞王,潞王我见过两百多号,他每张琴都有编号的,但是他的琴,到现在为止我没听到过好琴。所以这个不是以年代为准。拍卖过王世襄先生那架琴,我是经手的,那架琴不是拍到1.15亿吗。

曹可凡:在我朋友那里。

龚一:这张琴是叫作中庸,你要它什么,它都能发得出来,看演奏者的功夫。

曹可凡:那架琴,你觉得断代在哪里?

龚一:那架琴是唐,应该没有错的。

三千多年历史,三千多首传世曲谱,古琴的源远流长使它在诸多民族乐器中显得如此与众不同,比如它所特有的减字谱,以及由此带来的“打谱”这项解读琴谱、再现古曲的音乐考古工作。浩如烟海的古曲是祖先留下的艺术瑰宝,但同时也限制了今人的创作,甚至有较为极端的观点全盘否定古琴新曲,因为今人的创作难以企及古曲的高度。对此龚一有着不同的观点,多年来他一方面致力于古曲打谱,另一方面也参与创作了《梅园吟》、《春风》等新作品,力求让古琴走出故纸堆、贴近新时代,古为今用、琴为心声。

曹可凡:您也一直主张古琴艺术要心中有古人、眼前有今人,这个怎么去理解?

龚一:因为你弹的是古曲,听的人是今人,这两个角度是艺术的常规。清代大画家石涛不就说吗,笔墨当随时代。任何艺术都是这个特点,你以为我弹的《广陵散》就是原来的?《流水》不是一百年来不停地在变化吗?每代人都有发展。

曹可凡:古琴当中不是很重要就是打谱吗,打谱实际上是一个音乐考古。

龚一:对,打谱是古琴音乐的科研活动,实际上就是挖掘古墓。也就是说把一个古曲复原。

曹可凡:这有没有所谓原汁原味的东西,有没有?

龚一:原汁原味、原封不动。

曹可凡:原汁原味和原封不动还不太一样。

龚一:不可能的。我们音乐是时间性的。再加上我们经过五六百年的延传,你还找得到老祖宗是怎么样的?

曹可凡:你们不是有谱子吗?

龚一:有谱子,你弹这个谱子的时候是可以按照这个谱子,但到我脱离谱子的时候,我又过了五年、十年,我自己都变了,变到我自己都不认识,这都可能的。然后我用我的感受再教给学生,学生又变了,所以时间艺术是必然变的。比如说管平湖老师到北方以后,他的《平沙落雁》,我们南方《平沙落雁》是这样的。到了北方以后,流动性增加了,都是艺术,都是经典,都可以存在。所以《平沙落雁》一六四几年到现在,一共是整整一百个变化。我出一版谱子就是一版,传到你手里的时候,你再出一版谱子,又是第二版。所以这是我们古琴音乐文化的一个特点。

曹可凡:您是怎么看待传承古曲和同时创造新的古琴曲?

龚一:很多有身份的学者和老师反对创作,这像什么东西,这像古琴吗?我相信《广陵散》出来就是一片骂声,这叫古琴吗?这样叫古琴?所以说这无所谓,是它弹出来的,是它表现声韵皆有所主了,那么就是它,你还要怎么样?再说哪一首曲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?《平沙落雁》、《梅花三弄》,不是创作出来的那天就是新创作吗?没有古人千年的创作,哪有今天我们的传承?第二个问题,这是个乐器,上海话工具,这是个东西,适合它的就可以展示,为什么非要弹《梅花三弄》才叫做古曲、才叫做古琴呢?

曹可凡:您能不能弹一小节您新创作的乐曲。

龚一:老实说今天的人怎么也创作不过《春江花月夜》。《流水》、《平沙落雁》、《梅花三弄》,再高水平的创作家创作不出来,《潇湘水云》。所以说既然是今天的创作者,能不能创作和今天人的审美、情感、情绪相吻合一点的?所以我觉得这是我们创作的方向之一,当然你要创作一首超过《平沙落雁》的古曲那也很好,就怕创作不出来。这是一首新疆素材的感觉,这个作品还不太成功。这是另外一面,还有一面,流传很好,因为大家都弹慢慢悠悠的《平沙落雁》,这样的情况下,有个这样欢快的情绪,年轻的孩子很喜欢,所以说考级也好、音乐学院教学也好、录唱片也好、音乐会也好,都在弹。

曹可凡:我发现很有意思,现在学古琴越来越多,古琴越来越贵。另外一个现象就是跟它背离的,我们看到很多古装电视剧都会出现古琴放反了,古筝和古琴分不清楚。所以这种看似很热闹,可是又出现这种背离的现象。

龚一:我觉得我有过改变,喜、悲、喜。我们在前二三十年的时候,几乎人家都不知道(古琴)。有个中国学生问外国人,弹古琴,这是你们的民族乐器?外国人说是你们中国的。这时候是一种悲,我觉得很遗憾。现在有了这样的蓬勃的感觉,好事,然而又出来一派污浊。您刚提的那些问题,像我们老师教的学生,是不能够教琴的人,他出去开琴馆,你说怎么办?一学钢琴,三个月能考几级?这是家长的口气,普遍的询问,古琴也是这样。怎么办呢?心态宽一点,我们尽一点自己的力量,给予一些引导,或者不要说引导两个字,居高临下了,作一点展示。怎么看待古琴,怎么看待发展,怎么看待传承。你以为一弹《流水》就是传统了,你把《流水》弹得一塌糊涂。我都说了,《流水》乱流,《酒狂》乱狂。还有你想想,再过二三十年,现在四五十岁的人都七八十岁了,到那时候话语权就是这些人了,他是乱弹的话,再过三十年,我们的传统糟蹋到什么程度?我们作为文化责任者,这些都是非常严重的问题。

曹可凡:你觉得一个研习古琴的人,本身除了琴艺之外,还需要一些什么样的文化修养来塑造自己?

龚一:这个艺术本身要求你具有全方位的文化修为。比如我们学《广陵散》,你必须要学学《史记》,《刺客列传》,要学《离骚》,你要去看看古诗词《九歌》。像这些,一碰到什么曲子,就碰到古代。要各种文化的滋养蓄于自己一身,然后发于指端。我经常要求学生去看看古画,看看博物馆的展品。陈雷激,我就教过他打太极拳,你不要看公园老头老太“抱球”这么容易,里面要有种内涵的感觉,扯不开的感觉。各种各样滋养都吸收了以后,融于自己的专业,这个专业爆发出来,和没有这个积累是两回事情。所以我说你要整理打谱,整理古琴曲,我说过音乐学院的古琴毕业生要有毕业指标,要度量,要积累50首古曲,要打谱多少首、新曲子要多少首,要经过检验。一本书一个东西出厂都要检验的,我们没有检验,所以这样下去是有点不足的。

曹可凡:谢谢龚一先生今天让我们了解了很多古琴的奥秘,谢谢龚一先生!

龚一:谢谢!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燔的解释
迅雷11如何查看自己的数字账号?迅雷11查看自己的数字账号的操作步骤